唐明哲
民俗专家刘守华，王瑞书主编的《民间文学导论》中给“民间故事”下了一个定义：“民间故事有广义和狭义的区别，广义的民间故事，是指流传在群众中与民间韵文相对的民间散文叙事作品。狭义的民间故事，则指与神话、传说并列的其他散文叙事作品，包括动植物故事、民间童话、民间寓言、生活故事、民间笑话等等。”石门的四言八句很多，流传很广，应该属于狭义民间故事中的生活故事和民间笑话，但从广义民间故事定义来说，石门四言八句却不全是民间散文叙事作品，它以韵文内容为主要载体来叙述生活，甚至达到搞笑的目的，加上四言八句这一特殊的民间故事形式，在民间文学界和民俗学界很少有人研究，至少到目前为止，我没有发现四言八句专题研究的文章。所以笔者以为四言八句故事以民间文学独有的形式存活于石门，反映了石门民间文学的独特性，也是石门民俗的独特表现形式。笔者根据多年收集的资料作浅近的介绍和分析，以期抛砖引玉。
石门四言八句的故事情节
1、讲四言八句吃饭喝酒
讲四言八句是民间最赋有生活气息最文明的打赌形式，一般用在给别人出难题，不让人吃饭喝酒的场合。笔者曾记录《增和桥》、《配丈夫》两故事是这样的：
从前一个秀才和一个和尚很晚了来到“增和桥”小客店投宿，小店母女二人很不高兴，只给两位客人弄了一碗豆芽菜让他们吃饭。秀才说：“和尚，今天我们要让小姐陪我们吃饭，以‘增和桥’、‘豆芽菜’为题讲四言八句，讲好了就吃饭。”秀才首先讲“和”字：“有口也是和，无口也是禾，去掉和边口，添斗便是科，科生员，谁不爱，纸笔墨砚随身带，有朝一日中举去，凤冠霞帔带回来，就吃这碗豆芽菜。”和尚接着说：“有土也念增，无土也念曾，去掉增边土，添人便成僧，僧和尚，谁不爱，袈裟钵盂随身带，有朝一日朝佛去，功成带回舍利来，就吃这碗豆芽菜。”店家姑娘知道两位客人是在戏弄她，看着他们争着吃这碗豆芽菜说：“你们两位把‘增和桥’讲了两个字，还有一个‘桥’字没讲，不如我来说。”两个客人说“好啊”。姑娘眼睛盯着他们说：“有木也是桥，无木也是乔，去掉桥边木，添女便是娇，美娇女，谁不爱，一对奶子随身带，有朝一日婆家去，生下一对好儿来，一个在朝做举子，一个庙里念如来，哪个儿子孝心好，就吃这碗豆芽菜。”这位姑娘一手就将豆芽菜抢了过来。
从前，有位姓陈的私塾先生教了三个徒弟，许愿说：“你们三个谁先考中秀才，我就把女儿许配给他。”三个徒弟受了老师的激励，结果三个人同时考中秀才。这位先生为了难，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女儿，女儿说：“这好办。”一天，陈小姐请三个徒弟来家吃饭喝酒，说：“我爹以前讲的话，今天兑现。但我只一人，也只能跟一个丈夫。现在你们三人每人讲一个四言八句，内面要有‘一点红’、‘一把弓’、‘倒吊起’、‘紧’、‘松’，看谁讲得我满意，就喝酒，我就许配给他。”大徒弟先讲：“桃子尖尖儿一点红，桃树丫丫儿一把弓，树上的叶子倒吊起，风吹绿叶有紧又有松。”陈小姐点了点头，大徒弟高兴地喝了酒。二徒弟不甘示弱，接着说：“日出东方一点红，月亮弯弯一把弓，天上的星星倒吊起，风吹浮云有紧又有松。”陈小姐又点了点头，二徒弟也高兴地喝了酒。三徒弟想了想说：“小姐开口一点红，眉毛弯弯一把弓，一对耳环倒吊起，风吹罗裙有紧又有松。”陈小姐也点了点头，三徒弟也高兴地喝了酒。这时三个徒弟齐齐地望着陈小姐，等待她的选择。陈小姐走到三徒弟身边说：“他就是我丈夫。”大徒弟二徒弟惊奇地问：“他的四言八句没得我们的好，凭什么你嫁给他？”陈小姐走到大徒弟和二徒弟中间说：“你两个的四言八句是讲得好，可你们两个谁说过你喜欢我！”
2、讲四言八句骂人
四言八句骂人自然与女性有关，而且诙谐幽默搞笑。流传得最多的是渡船上一书生、一姑娘与艄公的戏谑。
有一天，一个秀才和一个小姐要过渡。渡船老板说：“你们两个要讲四言八句就渡你们过去。”秀才说：“以什么为题？”渡船佬说：“就以过渡为题，其中要有‘圆圆、尖尖、我、让你们’。”秀才首先说：“我笔杆圆圆，笔头尖尖，我把你们送到衙门里，让你们牢底坐穿。”渡船佬说：“我篙子圆圆，篙头尖尖，我把船儿打翻，让你们上不得岸。”小姐想了又想，大着胆子说：“我妈妈儿圆圆，奶头尖尖，我一胎生两个，让你们一个当秀才，一个撑渡船。”
这个四言八句还有个一个版本是这样讲的：
有一天，一书生和一姑娘前后上了船，艄公说：“今天你们两个要讲四言八句我就送你们过去，讲不出来就给钱。”书生问：“以什么为题？”“什么题都行，但句子里要有‘爱、带、怕、搭撒’几个字。”书生说：“小小书生逗人爱，纸笔墨砚随身带，听说要考状元，我怕的要死，我一下考取了，越想越有个搭撒（有希望）。”艄公说：“小小船儿逗人爱，两把桡片随身带，要我把你们送过河，我心里怕，你们把几个船钱给我，越想越有个搭撒（有希望）。”这个姑娘最后说：“小小姑娘逗人爱，一对妈儿（乳房）随身带，婆家一声喊接人，我怕得没得法，等我结了婚，生了娃娃越想越有个搭撒。”
还有一个四言八句骂人的故事是这样的：
有一个私塾先生在路上遇见了一位小姐，就存心戏弄人家，当面对小姐说：“这位小姐生得乖，可惜胸面前长两个肉疖疖，幸得长在胸面前，要是长在背后面，觉都睡不得。”这位小姐也不生气，对私塾先生上下看了一下，说：“这位先生生得黑，可惜胯巴里长一个肉疖疗，幸得长在胯巴里，要是长在嘴巴里，话都讲不得。”（还有说“要是长在额头上，路都走不得”）这位老先生自讨没趣，便一本正经地说：“好，你的确有两下子，我再给你出一个四言八句你对一对：屋檐水往下流，泉水往上流，同样一样水，为何两样流？”小姐瞪了私塾先生一眼说：“脑壳痒往下扣，屁股痒往上扣，同样一样痒，为何两样扣？”先生马上又出一对：“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吃水，水落石出，你对呀。”这位小姐噘起嘴说：“对就对，师傅压师娘，师娘压床，床压地，地动山摇。”
3、讲四言八句笑话
上文记录的四言八句其实也是笑话。这里讲四言八句笑话专指三个女婿的故事。三个女婿中大女婿二女婿一样有钱有势，只有幺女婿贫穷没有地位或是花花公子。在四言八句笑话里，大女婿二女婿讲得文雅些，是故事的铺垫，唯有幺女婿讲得粗俗出格，才引发人笑。可以说大女婿二女婿在笑话中是“扣包袱”，幺女婿在笑话中才“抖包袱”。笔者收录几则，引录如此。
从前，一个财主很喜欢作诗，这年中秋节，他一时兴起，把三个女婿都接回来过节，酒席上，丈人发话：“今天每人作一首诗才能喝酒，诗里要有‘圆又圆、缺半边、乱糟糟、静悄悄’。”大女婿很有才学，信口念道：“十五月亮圆又圆，初五月亮缺半边，星星出来乱糟糟，月亮落山静悄悄。”丈人说好，大女婿喝到了酒。二女婿赶快说：“一个粑粑圆又圆，咬了一口缺半边，嚼在嘴里乱糟糟，呑到肚里静悄悄。”丈人说也要得，二女婿喝到了酒。幺女婿是花花公子，不学无术，一时为了难，看到面前的酒不能喝，岳母也为幺女婿着急，偏着脑袋在岳父面前求情：“算了算了。”哪知幺女婿灵机一动说：“有了。”念道：“岳父岳母圆又圆，死了一个缺半边，满屋哭得乱糟糟，埋到土里静悄悄。”
从前有一个财主过生日，三女婿都赶了回来，大女婿是骑马来的，岳老子很高兴，在酒席上说：“今日过生，你们三个各作一首诗来助兴，就以马跑得快为题，作出来了就喝酒。”大女婿很得意，马上呫一首：“鹅毛落进火，我骑马上南京，南京打转身，鹅毛没烧焦。”大女婿喝了酒，二女婿也很快想了一首：“针尖往下掉，我骑马上天津，天津打转身，针尖没落地。”二女婿也喝了酒。轮到幺女婿讲了，幺女婿想了很久没想出词儿，岳母也为他着急，急得打了一响屁，哪知幺女婿听到屁响，作了一首四言八句：“岳母放个屁，我骑马上北京，北京打个转，岳母的屁眼儿还没闭。”
有一天，三个女婿上丈人家吃饭，丈人出题：“今天每人讲一个四言八句，内面要有‘好、巧、多、少’，才准喝酒。”大女婿首先说：“丈人的楼房修得好，全是木匠手艺巧，丈人丈母住得多，我们住得少。”大女婿喝了酒。二女婿接着说：“今天饭菜做得好，全是大姨姐的手艺巧，幺姨佬儿吃得多，我们吃得少。”幺女婿见二女婿攻击他，不是滋味，又找不出新鲜词儿反击。正在这时，只见二姨姐端菜出来，前面的围裙松了，两个奶子露了一半，幺女婿灵机一动说：“二姨姐的妈妈儿生得好，全是丈人丈母的手艺巧，大姨佬儿二姨佬儿摸得多，我摸得少。”
从前，有个丈人只喜欢做官的大女婿二女婿，不喜欢做工的幺女婿。一年春节，三连襟给丈人拜年。三对女儿女婿加丈人丈母一桌刚好八个。大女婿说：“今朝给岳父母大人拜年，不能冷冷清清，要讲四言八句才能吃饭。”丈人说：“好啊，就以俺家里所能见的东西为题，里面要有‘一事、两翅、是也不是’” 。大女婿见丈人堂屋角放了一个鸡笼，说：“鸡生鸡蛋是一事，鸡比鸡蛋多两翅，人说鸡是鸡蛋养的，不知是也不是。”二女婿见丈人堂屋墙上贴一幅蚕蛾图，忙说：“蚕变蚕蛾是一事，蚕蛾比蚕多两翅，人说蚕蛾是蚕养的，不知是也不是。”三女婿朝他两人头上的官帽翅子一看，说：“你两个和我跟丈人拜年是一事，你两个比我多两翅，人说你两个是我养的，不知是也不是。”大女婿二女婿齐声说：“你怎么骂人？”三女婿说：“你们吃的饭是我种的，俺不种田哪有你吃的，不是我养的是哪个养的。”
石门四言八句故事价值
分析石门四言八句故事情节可看出它的价值主要表现在民俗价值和艺术价值两方面。石门四言八句故事情节包含的民俗价值，首先表现在讲四言八句吃饭喝酒，这种民间娱乐方式虽没有划拳行令那么热烈，但它独有情趣。其次是四言八句的鄙俗特征，这是由于讲四言八句的目的体现出来的。四言八句要体现老百姓的娱乐性自然离不开鄙俗和欢笑。再次，四言八句三个女婿的故事中幺女婿虽然受到嬉落，但总能得到岳父岳母的谅解。虽然故事中从来没有讲出岳父岳母原谅幺女婿的话，但幺女婿竟敢屡次对岳父母如此无礼，可看出岳父母对幺女婿的宠爱。为什么呢？石门俗话说：丈母娘疼女婿是真疼，特别是幺女婿。因为幺女儿在家庭里一般最受宠爱。宠爱幼子应该是社会普遍心理。
石门四言八句情节包含的艺术价值，首先表现在故事的三段反复。每个情节的反复，多是借助结构相同或相似的四言八句来表达，因而形成了诗的节奏，诗的韵味，加上四言八句诗的反复形成三迭式咏叹，使听者更加深了故事情趣。其次四言八句三段式从不同方面、不同程度上展开两次铺垫，最后抖出来的笑话令人捧腹，可以说四言八句故事是笑的艺术，在笑中否定了不学无术，鞭挞了色狼行为等等。
本章参考资料：
《中国民间故事史》刘守华著 湖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9月1版。
《比较故事学》 刘守华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1995年9月1版
《百家文库·巫瑞书卷》湖南文艺出版社2000年10月1版
拙作《湘北土家族探秘》香港凤凰出版社1993年5月1版
编辑：王振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