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晚一顿温软的酒和怀中温软的寝被，让我捕捉了一个香甜的梦。梦里醒来，晨光早已打在了窗玻璃上，亮晃晃的一片。我一跃而起冲到窗前，发现几点白色的光在窗外三米多高的石磡上闪了几闪，迷惑间以为下雪了，定睛细看，那不是雪，而是绽放的小菊花，那纯净不染尘埃的白，一瞬间就摇动了我的心弦。

　　远离尘嚣的菊花，如安静的少女，将淡雅素心辉映在长长的石磡上，给清冷的清晨和冰冷的石磡带来了些许暖意。

　　宾馆的过道寂无一人，客人们正在享受山中恬静的睡眠。我蹑手蹑脚经过一扇扇紧闭的房门，不经意间朝一扇过道的窗玻璃望出去，一下子就惊呆了，一片高大的柳沙树枝缝间，太阳被拦截成几块耀眼的光斑，躲躲闪闪捉迷藏一般。不对劲啊，这太阳怎么从西边出来了?待我转到停车场的入口才发现是我惊喜中搞错了方向，误将东作为了西，现在再看那几株柳沙，它明明就在东边，太阳升起的地方。

　　自嘲的当口，身子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噤。现在是深秋季节，这里的天气已经有了较重的寒意，我着一件衬衫而来，抵挡不住山寒，赶快将朋友临时借我的棉衣裹了裹，继续前行。

　　西头食堂前空坪上炮竹的碎屑散落着，厚厚的一层，红的是纸片，黄的是硝药，踩在上面，还没有来得及粉碎的药柱子咕咕作响，只是硝烟味和热闹的气氛已经散去。

　　二

　　我是昨天黄昏前到这里的。

　　昏昏沉沉靠在客车的靠背上突然被拍醒，睁眼看到了一只善意的手和一双善意的目光，本有些愠怒的我以表演者的速度给脸换了妆扮，对人家笑一笑算是谢过。人呢，已到离家几百里之遥的大山里。那辆搭载我身躯的大客车，来了一次漫长的蜗牛爬行后，停在那里还嗞嗞地冒了一会热气，似乎还没有从负重中缓过劲来。

　　这里是我此行的终点——东山峰农场，安详宁静的面庞一下就拉近了我们彼此之间的距离。脚踏着高山之地，一瞬间有恍惚的感觉。这不就是我要寻找的离世之处吗?这里就很和我的念想和心意切合，它躺在秋天的怀抱里，高远的天空，刺目的蔚蓝，跳跃的明媚，拖着长裙的云朵，哪一样都能涤荡人的疲惫和心灵。

　　朋友一再催促我去吃饭，我推托着，怎能舍得这明澈的天和地。他用他的鹿血酒挑逗我，我也不为所动。农场有养鹿基地，他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总有办法搞到纯正的鹿血酒和鹿茸酒。那酒，今晚怎么也少不了我的，而这清新的空气，对于从雾霾里逃出来的我能多呼吸一会就是一会，那种压抑的雾霾让人憋屈，心里蹿着一股邪火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我如此眷顾眼里的风景，可夜色却不解我，还是如期而至。没事，我们还有聚餐，闹腾一下，也能为我的东山峰之行增添一点声色，那鹿血酒自然就成了我们闹腾的载体，豪情在胸腹和酒中演绎，微黄的酒液，坦诚的话语，不知不觉就让我有了醉意。

　　是一种浅浅的醉，醉后感觉特别舒服，我就是在这样的美妙状态下被睡眠兜头淹没。

　　三

　　眼前的农场是一个红色的世界，是一种成熟积淀了的红，是一种烙进秋天肌肤里的红，好像无数股焰火在我眼前呼啦啦响着，飘着。几乎每户人家的外墙上都悬挂着一串长长的红辣椒，辣椒的水分正一天天被空气掏干，昔日丰腴的身子瘪了进去，辣椒的红和热烈也在慢慢淡去。显然这一串串辣椒是农户为过冬准备的，严寒淬过的辣椒会更辛辣，深处高寒地区喜辣的人离不开它。

　　我在街上转着，这头到那头，那头再到这头，很快就转完了，这才明白为何有主人要将请帖张贴在墙上，是便于消息的传递。街道短，什么消息一支烟功夫就会传得家喻户晓，不用一家家寄送，也不用一个个的打电话发信息过去，免去了许多繁琐的程序。这样的简单相处充满了人情味，也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原来，落在宾馆食堂前空坪上的鞭炮碎屑就是为这场婚宴而爆开了的花，花爆时的绚烂是对婚礼最隆重的祝福。

　　四

　　一辆客车声音很夸张地而来，停歇片刻，又带走了伫立在路边的几个出行之人，车一离开，整个街道像被抽去了魂魄似的，霎时冷清了许多。

　　在我的想象里，东山峰农场应该只有成片的蔬菜基地和茶叶基地，没想到场部却有如此俨然的街道，显得神定气闲，它就是一个远离尘世的集镇，清新而脱俗，岑静而淡然。临街一色白的墙，在灼灼的阳光下，有透明的感觉，刺得人眼犯晕。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精神矍铄地走进朝阳里，我看到了一道门已经为他打开，他在慢慢地幻化成一个仙风道骨的影子。

　　店铺里走出一中年男子，提着一个冒着烟的煤炉到对面的路边，弯腰对着火炉一阵猛吹，火苗携着烟雾一哄而起，呛得他两眼流泪，他的脸上却荡着笑意。几户人家，屋顶上飘起了炊烟，轻轻抹过青瓦，试图要留下一丝痕迹。那是一些藏着故事的瓦片，在每一条瓦楞瓦槽里，在每一片瓦的缝隙里，都有故事在絮絮叨叨地叙说着。

　　叙说着绵延而辽阔的农场，一年四季云雾缭绕，景色怡人，“东山秀峰”茶早已蜚声在外，云雾浸润过的叶片清新润喉，回味绵长。叙说着苍莽的原始森林，卧在山谷里的云海，山间珍品猕猴桃，它们挑逗着我们的视觉，让我们欲罢不能。叙说着当年那些远离城市的知青，带着一腔热血来到这不毛之地，用自己的双手拼死累活地建起了一个偌大的农场，他们的苦与乐，爱与恨，都渗入了深深的土壤里，如今，他们在哪里!

　　五

　　这里的冬天似乎来得早些，满眼冰天雪地时候，人们不再忙碌，围着暖意融融的火炉，话着农桑家常，温一壶老酒，炒几样拌有干辣椒的菜肴，悠悠地数着漫长、寒冷的日子。